中国古代两性人的性表现
所谓生理性别也即人出生后即被固定的生物意义上的性别(对两性人而言,他们的生理性别是亦男亦女),社会性别也即个人在世人面前所表现出的社会意义上的性别,心理性别则是个人内心所认定的自己亲身所体会到的性别。除去易性症、伪性症,生理正常的男性、女性的三种性别都是一致的,而两性人的情况则非常复杂。(1)在身虽异常但自己无甚感觉的情况下,对生理性别便不会产生疑惑,社会、心理性别则能一致,如睾丸女性化综合征的完全型。(2)在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意识到了自己的生理性别比较混乱的情况下,①若能忽略某种次要的性别状态,如某些程度较轻的女性假两性畸形患者并不会把稍长的阴蒂看成是阴茎,那么社会、心理性别能够一致。②若对两种性别状态都予接受,如某些程度中等的女性假两性畸形患者认为自己既有阴道又有阴茎,既是男性又是女性,那么社会、心理性别部份一致。③若对两种性别状态由都予接受转为只接受一种,如某些男子化女者认为自己已经就是女性,那么社会、心理性别也就由部份一致转变为基本一致。④社会性别发生改变后,某些两性人仍然能够对两种性别状态都予接受。
    
  心理性别决定着性恋性质。对两性人来讲,(1)心理性别单一不变时,如果其性恋对象是异性,则他大致可谓是一般的异性恋;如果是同性,则大致可谓是一般的同性恋。(2)心理性别两可不居时,其性对象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他体验到的都会既是异性恋也是同性恋。而对于两性人的性恋对象──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的男性、女性,两性人对偶两性人的情况是非常罕见的──而言,(1)如能忽略二形性对象某一方面的性征而专认另一面,那么他所体验到的大致就是一般的异性恋或同性恋。(2)如果认为性对象既是男性又是女性,那么他就能够从一人身上同时获得异性恋和同性恋这两种性爱体验,或者也可以说是获得了一种集异性恋和同性恋于一体的混合型的性体验。

  下面对一些具体情况进行分析。

(一)男子化女者
    
  他们属于女性假两性畸形,在与男子发生性关系后怀孕、生产而化女。而随着女性身份的逐渐确定,他们的性别心理通常也会发生相应的逐渐改变。《耳谈类增》卷之十八载:“刘门子姣类妇女,人多惑之,比长不下也。又不欲娶,独处一舍,具酒浆招客,客多留宿者。久之肉具渐缩去,实有牝,乃遂穿耳缚足。平江人纳为妾去,闻已生两子矣。”此例当中,刘门子起初作为男性当然是会有男性心理的,但他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上女性的一面,所以愿意招留男客共宿,这时的他大致是具有同性恋和异性恋的混全感受。而随着与男子交接的渐多,其女性特徵越来越明显,最后嫁为人妾而生子。可想他的女性心理是越来越强了,生子之后应当已就是一位异性恋者。不过这只能是一个推测,人心难料,刘门子始终都有男性心理的可能也是有的。再如《池北偶谈·卷二十四·谈异五》:“福建总兵官杨富有嬖童,生子。杨子之,名曰天舍、地舍。”既为“嬖童”,则此童当初应当有比较明确的男性自认,与主人大致是具有一种同性恋的关系。然后女性特徵渐显,异性恋成份渐多,生子之后即便不是完全的异性恋,也应是异性恋胜过了同性恋。
    
  而在《庚巳编》中,某僧一直都保持着男性身份。该书《卷第九·奇疾》:“齐门外临甸寺有僧年二十余,患蛊疾五年不瘥而死。僧少而美姿貌,性又淳谨,其师痛惜之,厚加殡送。及荼毗火方炽,忽爆响一声,僧腹裂,中有一胞。胞破出一人,长数寸,面目肢体眉发无不毕具,美须蔚然垂腹,观者骇异。”可能的一种情况是:年少而貌美的徒僧与其师或他人具有性的关系,而此徒实际又是一个两性人,结果暗中成孕,死后因火葬腹裂而胎出。既然能够达到怀胎的地步,则徒僧对于自己身体的女性特徵应当会有比较清楚的认识。但身为僧人总要极力掩饰,从而实已化女而不化,实有女心而男形。从他至死都保持着男子的社会身份来看,即便在化女之后其男性的心理自认或许也还是比较强的。
    
  还有未曾孕育即已化女的情况。《稗史汇编》卷之一百七十二:明万历十四年(1586),“洛中二行贾最友善,忽一年少者腹痛不可忍,其友亟为医治,幸不死,旬余而化为女。事上,抚按具奏于朝。适二贾皆未婚,奉旨配为夫妇”。可以想见,某贾与其同伴的性关系是他化女的一个诱因。先看一条相对应的记载,《癸辛杂识·前集·人妖》:“李安民尝于福州得徐氏处子,年十五六,交际一再,渐具男形。盖天真未破,彼亦不自知。”作为男性假两性畸形的徐氏处子到了青春发育期其男性特徵会日显,而与李安民的性交际则会进一步促发显露的程度,从而天真破后,本性渐知。同样,作为女性假两性畸形的某贾与其同伴已经发生了异性恋成份渐增的性交往,结果是,在性的刺激之下此贾未曾怀孕女性特徵就已变得非常明显。既已找到了如意郎君,索性也就承认自己已经是一个女人。

(二)女子化男者

  他们属于男性假两性畸形,与男子化女者互相对应。后者一般是通过怀孕生子而彰现,前者则能够通过使人怀孕生子而彰现。《稗史汇编》卷之一百七十二:“广州有萧某家者,有侍婢忽有妊,萧疑与奴仆私通。苦诘之,则曰:‘与大娘子私合而孕也。’大娘者,即萧之女,年十八,向许嫁王氏子。自十六年,渐变为男子而家人不知也。”当然,贞洁观念下的古代女子通常都是很羞涩的,生理知识也很贫乏,结果,有人虽已变性而竟不知,这样的少女当然做不成萧氏大娘子。《见闻随笔》卷二十二:“某同胞四人皆无子,惟季氏有一女,年十六矣,许嫁曲氏,已定婚期。忽告母曰:‘下部如火热,痛甚。’母吓止,不许复言,女忍之。至次年谴嫁,母氏未之问,女亦不敢再说。合卺后,曲氏子仍独宿数日,群讶之。父母以问,子告曰:‘新妇男身,请验之。’彼此皆至戚,曲祖母行有孙氏祖姑,问故,女以对,因大归。母闻之,方忆去年事,亟问女,告曰:‘自病后小腹下胀闷,至三日,势累累下垂,小解极难涩,五六日畅行甚适。初不知为男刑也,因亦安之。成婚之夕,方自骇怪。’母喜甚,为易男装。”此女婚前已势如累累,可她竟然还不肯定那就是阳茎,真可谓是无才有德的典型。而在下面这一事例当中,李氏之女是新婚之夜方显男形。毕竟先前是女子并具女性心理,而且男性特徵明显后女性特徵也并不会就完全消失,因此,较长时间之后他才确定了自己的男性身份。《莼乡赘笔·上卷·女化男》:“有莫俨臣者,娶武弁李玉孺女。定情之夕,抚摩不能入,久之,阴户忽长一肉,渐如人势,莫大惊。别居二年,因遣还家。盖李氏具二形,初犹如处子,情兴既发,遂露男形。李翁无子,一旦为更丈夫服,出见宾客。复纳室,生一孙。夫莫生有妻而无妻,李翁无子而有子,真天壤间一怪事也。”李氏女的新婚体验使其情兴遂发,阴蒂增长转如阴茎,对此其夫无所适从,他也感到特别困惑。再经过两年的生理、心理转变才终于明确变性,转而去娶妻生子。可想而知,转变期间他的性心理是会很混乱的,虽与丈夫别居,但也未必就一直不曾同房,其夫最终还是不能适应他的这种不男不女之态,所以只好将他遣还“娘家”。至于他自己成为丈夫后是否就已经毫无女性心理,这是不好判断的。若仍有存留,则他就不是属于单纯的异性恋。

  女子化男者的性对象可男可女,某些人一人就既与女性也与男性存在有性关系,情形复杂,需要仔细梳理。《粤屑》卷五载有一个“妓男”故事:“有打辨子者(清代广州对珠江船妓的一种称呼,年龄在十五六岁左右),顺德某生宠之,河上逍遥皆主其寮。生旋以事不至省者半年,妓忽染病,沉绵一月,极危笃。夜梦人与药一丸,拍令吞之。迷懵中觉热气一缕自胸直冲隐处……遂变成男,骇极而病亦瘳。嗣技痒,私其同群,发硎新试,熊鱼之味得兼尝焉。即播闻于鸨母,母不信,捻之确,怅然曰:‘怪哉!’令易男服,杂走堂役使。无何,顺德生来,见而讶之,妓羞无语。群笑曰:‘彼雌而雄矣。……生素有断袖癖,又以续龙阳之好焉。”在此故事当中,(1)妓男变性之前与顺德生之间基本上是异性恋。(2)变性之后,妓男大概仍存有一些女性特点,因此当他“私其同群”时能够“熊鱼之味得兼尝
焉”,即既能体验到异性恋也能体验到女性同性恋。(3)再与顺德生相交后,他以男性身份而与生具有龙阳之好,也即男性同性恋关系,不过异性恋关系也未必就已经全无。一人而有上述复杂的性经历,这对于生理正常的普通男性女性来说是难以想像的,也是不可能具有的。

(三)时男时女者

  他们既可能是男性假两性畸形,也可能是女性假两性畸形,还可能是真两性畸形。与男化女、女化男的区别,(1)时男时女者作为男性假两性畸形其阴蒂样阴茎有的较短较弱,作为女性假两性畸形其阴道、子宫有的较窄较小,从而难以具有生育能力,难以变性。(2)有些时男时女者的生理状态与男化女、女化男者大体相同,但他们就是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社会角色,原因或者是因为难以适应新角色,或者是为了给自己的某些行动提供方便。佛典中的变不能男、半不能男即是指的这类人物。《重刊补注洗冤录集证》卷一中有一条类似法医鉴定的记载:“吴县民马允升妻王氏与金三观妻周四姐奸宿一案。验讯周四姐产门内从小生有软肉桩一条,与丈夫交媾并不关碍。肉桩举发即伸出,长有二三寸,粗如大指,可与妇人通奸。”周四姐逢男则可女,逢女则可男,这就相当于“变”。《七修类稿·卷四十五·二形人》:“苏民词取一妾,下半月女形,上半月则阴户出阳势矣。”苏妾半月能男,半月则女,这就相当于“半”。当然,确切地讲“半”是应当归入“变”的。

  从相关记载来看,时男时女、亦男亦女者的社会性别以女性居多,就像前面“社会表现”部份已经反映的,她们某些人会利用女性身份去接近人家女子,然后相机而奸之。从性表现的角度看,这些人行事的目的性是很强的,即骗诱女子,供己淫乐。因此,她们虽然有女性外貌,但男性的性心理应当是占着优势,有的本可以化男但故意不化。不过毕竟着女装做女工,而且也具有女性的某些生理形态,因此她们的女性心理一般还不至于全无。这样一来,这些人在行奸时既主要是为了满足异性恋性质的欲望,但也能够有一些女性同性恋的体验。再看几个具体事例,《稗史汇编》卷之一百七十二:“马瑚陈寿奴本小家女,已醮矣。一日牝间忽生肉具,亦能与女交。初变时,人尚不知,数女为其所汙。既而事渐播,郡守禁之狱。验之,果如人言。以为妖祟,不欲上闻,杖而遣之。”《丹午笔记·不男》:“乾隆三十二年,吴县获一不男不女之人周氏。幼曾适人,夫死为媒婆,出入闺门,奸淫妇女。事败解案验讯,照光棍例,遣戍。”(按此处周氏应就是前面《重刊补注洗冤录集证》中的周四姐)而对于不男不女之人的犯奸之事描写最详细的则要属明末《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四中的一篇入话,该文2600余字,主要内容是:苏州某豪家有一功德庵,庵主善会逢迎,常有女眷前来求子作会。一日,常州袁理刑在豪家借住,偶然间窥见一个美貌尼姑与三五少年女娘“或是搂抱一会,或是勾肩搭背”,心中甚是疑惑,第二天便携皂隶入庵搜查,结果搜出了上有女子元红的白绫汗巾等疑物。理刑将众尼带回衙门检讯,他尼无异,惟庵主“虽不见男形,却与女人有些两样”,又以一犬舔其阴,果然露出阳茎。理刑怒极,喝令实招,罪尼只得供道:“身系本处游僧,自幼生相似女,从师在方上学得采战伸缩之术,可以夜度十女。云游到此庵中,有众尼相爱留住。因而说出能会缩阳为女,便充做本庵庵主,多与那夫人小姐们来往。来时诱至楼上同宿,人多不疑。直到引动淫兴,调得情热,多不推辞。也有刚正不肯的,有个淫咒迷了他,任从淫欲,事毕方解。”如此淫尼,下场当然是被处死。在这一故事当中,所谓“缩阳之术”、“采战伸缩之术”,其实就是随着性兴奋的开始、高涨和消退,两性人的阴蒂伸长似阴茎,阴茎又收缩似阴蒂的过程。当时人们缺乏相关认识,结果事情说出来之后就显得很是诡谲奇异。

  比较而言,上述以骗奸诱奸为目的的时男时女者的性兴趣一般主要是指向女性这一种性别,“她”们的性心理、性行为还可算是相对简单的。而另有一些时男时女者则是遇男则做女,遇女则做男,以及遇男做男,遇女做女,在男女之间不时转换,这类人的性心理也就更是迷离恍惑,性行为更是花样迭出。(1)社会上。《梵天庐丛录》卷三十一:“苏州阊门外之太子码头,有船户周长林者,其妻具阴阳二体,淫悍甚,群呼之曰雌婆雄,俊男荡妇往往昵之。盖其二具皆能媾合,一妇曾侍其枕席,阴以语人,谓其阳具即生于阴具之中,兴酣坚举,出阴具外三四寸,彻夜颠狂,不知休罢。”(2)娼妓中。《粤屑》卷六:“电白有妓名阿兰者,丰姿绰约,好女子也。能画鱼,为崔幕客所眷。言其阴户之内有时又出阳具,亦常与女伴交接,但不甚坚云。”《南浦秋波录》第三:“晋惠帝时,有人兼男女体,能两用人道(见《宋书·卷三十四·五行五》)。向年浦西诸姬有名春香四者,亦尝出宿他姬家焉。”
(3)僧道中。《三异录》卷七:“道士沈求汉,其容貌举止男子也。年二十六岁,一日被仇首是女子。拘至县庭,令稳婆探其私,具男女两体。乃鞫得素所通奸道士数人,俱置于法,其师问配蓬莱驿。时人称为雌道士,后回父家不嫁,仍为火居道士。”(4)家庭内。《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八·人□》:“吴中常熟县一缙绅夫人,大家女也,亦半月作男。当其不能女时,□砧(丈夫)避去,以诸女奴当夕,皆厌苦不能堪。闻所出势伟劲倍丈夫,且通宵不迄事云。”《五杂俎》卷五中的一条记载与《万历野获编》说的应当是同一件事,不过具体细节有所不同:“毗陵(江苏常州)一缙绅夫人,从子至午则男,从未至亥则女,其夫亦为置妾媵数辈侍之。有伎亲承枕席,出以语人云:‘与男子殊无异,但阳道少弱耳。’”

  大千世界,人情不一,《五杂俎》中的丈夫竟为妻子置“妾媵”,必是他能从一片迷乱里面体会出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刺激和快感。所以,有不少两性人的生活其实是隐豫安然的,如果机缘促合,他们的性恋伴侣恰是容奇好异之人,那么相交之后伴侣的反应便会是由惊而喜,便会与他们相得相安。特殊的“夫妻”共同守护特殊的秘密,深房重闱之内,亦弁亦钗之间,人言腐痂,己谓凤髓,此味深好者还会暗笑常人生活的平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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